第十二章 戴安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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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戴安娜
10月23日，周五。江浸月下班回家的時候，發現王叔叔居然也在。而且，王北泰還親自下廚做了一桌異常豐盛的飯菜。江浸月看向日歷，不禁疑惑。今天，是什麽大日子？還是，有什麽喜事兒？
江富梅大笑著掛斷電話，從洗手間裏走了出來。春風滿面的江富梅一見到力倦神疲的江浸月，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按去水池邊洗手。原來，今天是王北泰的生日。
“為什麽不去隔壁饈饌雅居擺一桌生日宴？”錯愕的江浸月，脫口而出。“大老板自己親自下廚，多麻煩。”“不麻煩，不麻煩。”王北泰局促的聲音從廚房裏傳出，還夾雜著鍋鏟碰撞的清脆聲響。
“我好久沒有下廚了，今天過過大廚癮。”紮著印花圍裙的王北泰，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盤松鼠鱖魚從廚房裏出來。“快上桌兒吧。還有一個湯，馬上就好。”
“行了行了，大壽星，別忙了。就三個人，弄太多，吃不完。”江富梅化著精致妥帖的妝容，穿著壓箱底的雲錦禮服。她舉著一瓶還沒開封的紅酒，仿佛是在參加高級晚宴。
剛上桌兒的的松鼠鱖魚，色澤誘人。忙得熱火朝天的王北泰，卻不忘抽空恭維著心中的女神。
江浸月舉起紅酒杯，祝了王叔叔生日快樂。王北泰幸福洋溢的臉上，深淺褶子堆得更密了。他將紅酒一飲而盡，小心翼翼地試探。“月月啊，這個月底，我準備帶你媽媽去趟雲南。你……”
“啊，對了，這個月底，我剛好要參加教師資格的筆試。”還沒等王北泰把話說完，江浸月就心領神會地立刻回應。“我媽不在家的話，那我備考就更清凈了。”
王北泰一聽這話，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。“月月好好發揮，王叔叔回來請你吃海鮮。”“海鮮不是滿大街都有？有什麽好吃的？”江富梅嗤之以鼻，滿臉不屑地晃著紅酒杯。
“我們吃西餐吧。淩霄大廈，空中花園西餐廳，怎麽樣？”江富梅起身轉圈，興奮地展示著她龍鳳呈祥的雲錦禮服。“你們看我這身兒，好不好看？”
“真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浪漫旅行啊。”春風得意的江富梅像是回到了少女時代，坐在一旁吃瓜看戲的江浸月忍俊不禁。“這身大紅雲錦真是不錯，可以直接披個紅蓋頭了。”
“你王叔叔呀，就好給我畫大餅。”江富梅撅著嘴，提出抗議。“剛開春的時候，他就說要帶我去黿頭渚賞櫻。結果，因為太忙了，實在走不開。直到櫻花樹都禿了，我倆也沒去成。”
“去年呢，他說要帶我去鳳凰古城。結果，金城突發連日暴雨。最後呀，我倆坐在棋牌室的麻將桌上劃起了船。”說完，江富梅自己先沒忍住，哈哈大笑了起來。
“這次是真的，機票我都買好了。民宿我也訂好了，洱海湖畔。”王北泰面露尷尬，趕緊找補。“到時候，我先帶你去大理賞花。然後，再帶你去瑞麗買緬甸翡翠。”
“你可拉倒吧，別畫大餅了。大餅吃多了，我怕發胖。”江富梅放下酒杯，坐回原位。“你不胖。”王北泰立刻陪著笑臉，給她倒了一杯紅酒。“你哪兒胖了？你最苗條了。”
江浸月一邊默默地吃著王叔叔做的松鼠鱖魚，一邊聽著他們二人你來我往的趣味鬥嘴。王北泰的廚藝比林鳳志更好，可是江浸月還是喜歡爸爸的味道。
“你猜，我今天去‘出水芙蓉’都聽到了什麽？”突然，江富梅把頭側向女兒，臉上寫滿八卦。“我就說那個戴安娜不簡單。果然，嘴裏一句實話都沒有。”
江浸月擡頭看著眉飛色舞的江富梅，仿佛看見了一臉八卦的叢小慧。“出水芙蓉”，是金城有名的老牌洗浴中心。江浸月小的時候，還跟江富梅一起去過幾次呢。
還沒等江浸月回應，江富梅就繪聲繪色地覆述了今天的所見所聞。
原來，病愈的江富梅今天去蒸桑拿了。完了之後，她又來了個精油按摩。以往，都是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幫她按。江富梅總覺得，軟綿綿的沒勁透了，跟撓癢癢一樣。
今天，江富梅特意點了一個工齡超過十年的大姐。這個“蓉姐”果然不錯，力道和節奏全都恰到好處。江富梅太舒服了，感覺自己仿佛飛在了雲端。
按到一半的時候，江富梅的視頻電話突然響了。江富梅正舒坦得不行，哪有心思接電話。她十分勉強地伸出手臂，把一旁的手機舉了起來。
江富梅擡起眼皮，定睛一看。喲，居然是戴安娜。江富梅順手點開視頻通話，就把手機平放在了按摩枕的旁邊。江富梅一動不動地趴著，讓蓉姐繼續幫她推背。
“咦？”視頻成功接通後，戴安娜開始一驚一乍地發問。“梅姐，怎麽看不見你人呢？你的腦袋，怎麽變成電燈泡了？”
“精油開背呢，不方便視頻。”江富梅側過臉來，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話。“精油開背多土啊，下次帶你去做更高級的。”戴安娜癟了癟嘴，輕飄飄地丟出一句。
“精油開背還土呢？”江富梅一聽，不禁樂了。“不愧是把兒子送去雙語幼兒園的貴婦。話說你兒子在新學校還適應嗎？昨天芬姐還跟我說呢，她也想把孫子送去常春藤呢。”
“你可不知道，我們家威廉有多給我長臉。”談起兒子，戴安娜滔滔不絕。“常春藤不愧是貴族幼兒園，請了好多外教老師啊。我第一回送他去的時候，園長就誇我家威廉像個小王子呢。”
“你兒子長得，確實可愛。大眼睛忽閃忽閃的，隨你。”江富梅眼珠兒一轉，不動聲色地恭維著。“你還能跟外教交流呢，英語底子不錯啊。”
“哪裏哪裏，早就還給老師啦。”戴安娜撩了撩頭發，得意地笑出聲來。“是威廉他們班的輔導員跟我說的。輔導員還說了，我們家威廉的發音是最像倫敦腔的呢。”
戴安娜正自賣自誇呢，江富梅突然想起了什麽。“我早上刷朋友圈的時候，看到你發的減肥茶廣告了。怎麽，閑得發慌，開始搞微商了？”
“哎喲，小生意而已。芬姐喊我一起搞的，我也不是很懂呀。”戴安娜一手撐著下巴，一手捋著卷發。“她本來只說找我做代言人來著，誰知道談著談著就變成合夥人了。”
“你那麽苗條，還用喝減肥茶？哪裏產的，安不安全啊？”江富梅撐起身子，翻了個面。“不過別說，你還真挺上相的。猛地一看，我還以為是哪個大明星呢。”
“我沒試用，我不知道，都是芬姐拿的主意。反正投資她家的美容院，咱們可都分了不老少。”戴安娜順手拿起手邊的化妝鏡，一絲不茍地檢查著自己的妝容。“我可沒有當大老板的野心，我只想給自己掙點兒零花錢。”
江富梅憋住笑，接著試探。“看你這天天揮金如土的，你老公得是姓萬或者姓億吧？”“哪裏哪裏，我老公姓百。”戴安娜被誇得搖頭晃腦，整個人笑得花枝亂顫。“‘百元大鈔’的那個‘百’。”
“要我說，你老公得是姓‘萬’才對。”江富梅暗自琢磨了一下，又接著朗聲恭維。“不會是挖金礦起家的吧？”
“哪裏哪裏，就是一個開火鍋店的。”戴安娜已經樂開了花，話也越說越開。“原來在老家，好像是挖過礦。”
“喲，那指定挖的是金礦。”江富梅心中一驚，語氣誇張地捧場。“你老公，也是四川人？”戴安娜咯咯直樂，連連擺手。“不是不是，他……”
突然，戴安娜停頓了一下。然後，她緩了緩神，重新捏起嗓子。
“剛剛都是開玩笑的，我老公當然是金城本地人啊。火鍋店當然是為我而開的哇，我是四川人愛吃辣呀。”
“戴安娜，你可太謙虛啦。”江富梅皺起了眉頭，口中卻繼續恭維。“才兩個本命年的年紀，你就已經是‘豪門闊太’‘人生贏家’了。”
“我女兒就比你小個一兩歲，連個名牌包都不會背。有錢都不知道享受，真是沒什麽指望了。”說完，江富梅還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。
心花怒放的戴安娜，覺得時間差不多了。她正準備掛掉視頻，身後卻突然響起了一個中年男人的渾厚聲音。“安安，安娜……”然後，戴安娜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，就直接掛斷了電話。
一直在旁邊默默聽著的蓉姐，越聽那個聲音就越覺得耳熟。於是，她忍不住趁著推背的空檔兒，偷偷對著江富梅的手機屏幕瞅了幾眼。
聽完戴安娜的喋喋不休，蓉姐突然想起了一個名叫“安娜”的年輕女孩。早在五六年前，安娜曾和蓉姐一起在出水芙蓉洗浴中心共事過。
“以前有個叫安娜的小丫頭在這兒打過工，跟您閨蜜說話的聲音還挺像的。”等戴安娜掛了電話，蓉姐不緊不慢地開了口。“說來也巧，算算年紀，應該也是差不多大的。”
江富梅一聽這話，頓時來了精神。她摩都不按了，立刻坐起身來。“你剛才看見她的臉沒有，是不是同一個人？”蓉姐羞怯一笑，搖了搖頭。“就偷偷瞅了兩眼，妝太濃了，認不出來。”
江富梅趕緊拾起手機，翻開戴安娜的朋友圈。她沿著減肥茶的廣告往下一刷，全是戴安娜的炫富日常和九宮格自拍。
“時間太久了，我可不敢確定。”看著那些眼花繚亂大同小異的照片，蓉姐十分遲疑地搖了搖頭。“不過，之前那個女孩兒也叫安娜，名字倒是挺相近的。”
“那個安娜，是哪兒人？”江富梅坐直身體，洗耳恭聽。“五六年前，那不就是剛成年？”蓉姐整理著手中的物件，慢慢陷入了回憶。“安娜，是她的藝名。本名兒聽經理提過一次，好像叫什麽安安。”
“她老家，也是四川的。據她自己說，她是參加了汶川大地震的什麽災後重建項目才跑到金城來當‘交換生’了。”蓉姐皺起眉頭，閉上眼睛。“哎呀，我文化水平低，搞不明白。”
江富梅一聽，瞳孔都地震了。這不就是戴安娜說的那個災後扶助項目嗎？
江富梅一把抓住蓉姐的手，讓她別忙了，跟自己聊會兒天。穿著工作服的蓉姐，可不敢停下手裏的工作。她讓江富梅躺回去，自己再細細回憶。
江富梅乖乖趴下之後，扭過臉來繼續追問。“那個女孩兒，為什麽來這兒？大好的年紀，怎麽不去讀書？她沒參加高考嗎？”
蓉姐一聽這話，立刻笑了起來。“她之前吹牛，說自己是因為成績好才被當地政府指派過來的。結果啊，她連最簡單的算術都整不明白。賬算得，還不如我快。”
“她剛來那會兒，身材雖然挺好，氣質卻挺土的。還是來這兒以後，才跟其他女孩兒學了穿衣打扮。”蓉姐緩了一下，又接著回憶。“後來，她還下了血本兒去美發店燙了個大波浪。”
“她就去了一次，就跟那個燙頭的小夥子好上了。她過生日的時候，還跟我們炫耀她男朋友給她買的一盒高檔化妝品。可惜啊，那個小夥子一家都挺迷信的。他媽找人算了八字，說安娜克夫。”
“吹了也挺好，燙頭的男孩子能有什麽前途？”江富梅咧開嘴角，露出一個壞笑。“那安娜怎麽就不幹了呢？不會是又傍上膀大腰圓的大老板了吧？”
“你還真說對了。她才剛來差不多兩個月，就跟一個來泡澡的大老板搞上了。”蓉姐說完這話，驚得手上的工作都停了一下。“咦，這麽一算，她還是腳踩兩只船呢。”
江富梅的眼睛瞇成一條縫，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。“那個大老板，不可能沒有老婆吧？這是在外邊兒，又養了個小家啊。”蓉姐的手突然停了下來，獨自沈默了一會兒。
直到江富梅爬起身子死死地盯著她，蓉姐才再次開口講了一個悲慘的故事。“那個男的，雖然不是謝頂老頭兒，但是當時也差不多有四十歲了。”
“要說起來，這個安娜可真不是個善茬兒。聽說，她直接跑到人家家門口逼宮。那家的原配夫人，也是命苦。說是有心臟病，當場就給氣死了。這下可好，安娜自然就成功上位了。”
“安娜走的時候，肚子都五個月啦。”蓉姐說著，激動地對著自己的肚子比劃起來。“臨走前，她還給我和其他幾個小姐妹一人發了八百塊錢的大紅包，讓我們忘了她。”
“出手這麽大方，誰能忘得了她？”江富梅樂不可支，重新躺下。“那這就是說她從來也沒上過什麽大學啊，她這等於就是給自己找了個幹爹啊。”
江富梅聲情並茂地覆述，其他兩人更是聽得入神。滿滿一桌子的飯菜，都涼得差不多了。江富梅大膽地說出自己的推測，江浸月的心裏也是讚同七八分的。
這個戴安娜，既不是成都人，也沒有上過大學。當年，她可能真的是因為汶川大地震的災後重建扶助項目才來的金城。然後，她確實是嫁給了一個年紀相差很大的有錢人。
那麽，這個姓百的火鍋店老板，真的是金城本地人嗎？為什麽，他之前還挖過礦？江浸月靈光一現，突然想起了那天她在高三16班的走廊上見到的那個名叫“百西歸”的陰郁男生。
“百川東到海，何時覆西歸？”
難道，這個火鍋店老板就是“百東海”？怪不得那天，江浸月打趣百西歸的兄弟是不是叫“百何時”的時候，百西歸板著一張冷臉。原來，是個親媽被外室逼宮而死的可憐孩子。
不一會兒，江浸月又想起了那天醫院裏躺著的“平平”。她又是為什麽一直重覆著自己才是“安安”？眼前這個花枝招展的戴安娜，顯然是肚子裏沒有什麽墨水的。
戴安娜曾經說過，“平平”是在大地震中被石板砸傷了雙腿和腦袋。難道，“平平”才是真正的“安安”？那麽她們的媽媽，是在有意替冒名頂替的戴安娜隱瞞嗎？就為了那個傳說中的災後扶助項目？
江浸月這樣想著，背脊不禁滲出一陣冷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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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月23日，周五。江浸月下班回家的時候，發現王叔叔居然也在。而且，王北泰還親自下廚做了一桌異常豐盛的飯菜。江浸月看向日歷，不禁疑惑。今天，是什麽大日子？還是，有什麽喜事兒？
江富梅大笑著掛斷電話，從洗手間裏走了出來。春風滿面的江富梅一見到力倦神疲的江浸月，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按去水池邊洗手。原來，今天是王北泰的生日。
“為什麽不去隔壁饈饌雅居擺一桌生日宴？”錯愕的江浸月，脫口而出。“大老板自己親自下廚，多麻煩。”“不麻煩，不麻煩。”王北泰局促的聲音從廚房裏傳出，還夾雜著鍋鏟碰撞的清脆聲響。
“我好久沒有下廚了，今天過過大廚癮。”紮著印花圍裙的王北泰，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盤松鼠鱖魚從廚房裏出來。“快上桌兒吧。還有一個湯，馬上就好。”
“行了行了，大壽星，別忙了。就三個人，弄太多，吃不完。”江富梅化著精致妥帖的妝容，穿著壓箱底的雲錦禮服。她舉著一瓶還沒開封的紅酒，仿佛是在參加高級晚宴。
剛上桌兒的的松鼠鱖魚，色澤誘人。忙得熱火朝天的王北泰，卻不忘抽空恭維著心中的女神。
江浸月舉起紅酒杯，祝了王叔叔生日快樂。王北泰幸福洋溢的臉上，深淺褶子堆得更密了。他將紅酒一飲而盡，小心翼翼地試探。“月月啊，這個月底，我準備帶你媽媽去趟雲南。你……”
“啊，對了，這個月底，我剛好要參加教師資格的筆試。”還沒等王北泰把話說完，江浸月就心領神會地立刻回應。“我媽不在家的話，那我備考就更清凈了。”
王北泰一聽這話，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。“月月好好發揮，王叔叔回來請你吃海鮮。”“海鮮不是滿大街都有？有什麽好吃的？”江富梅嗤之以鼻，滿臉不屑地晃著紅酒杯。
“我們吃西餐吧。淩霄大廈，空中花園西餐廳，怎麽樣？”江富梅起身轉圈，興奮地展示著她龍鳳呈祥的雲錦禮服。“你們看我這身兒，好不好看？”
“真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浪漫旅行啊。”春風得意的江富梅像是回到了少女時代，坐在一旁吃瓜看戲的江浸月忍俊不禁。“這身大紅雲錦真是不錯，可以直接披個紅蓋頭了。”
“你王叔叔呀，就好給我畫大餅。”江富梅撅著嘴，提出抗議。“剛開春的時候，他就說要帶我去黿頭渚賞櫻。結果，因為太忙了，實在走不開。直到櫻花樹都禿了，我倆也沒去成。”
“去年呢，他說要帶我去鳳凰古城。結果，金城突發連日暴雨。最後呀，我倆坐在棋牌室的麻將桌上劃起了船。”說完，江富梅自己先沒忍住，哈哈大笑了起來。
“這次是真的，機票我都買好了。民宿我也訂好了，洱海湖畔。”王北泰面露尷尬，趕緊找補。“到時候，我先帶你去大理賞花。然後，再帶你去瑞麗買緬甸翡翠。”
“你可拉倒吧，別畫大餅了。大餅吃多了，我怕發胖。”江富梅放下酒杯，坐回原位。“你不胖。”王北泰立刻陪著笑臉，給她倒了一杯紅酒。“你哪兒胖了？你最苗條了。”
江浸月一邊默默地吃著王叔叔做的松鼠鱖魚，一邊聽著他們二人你來我往的趣味鬥嘴。王北泰的廚藝比林鳳志更好，可是江浸月還是喜歡爸爸的味道。
“你猜，我今天去‘出水芙蓉’都聽到了什麽？”突然，江富梅把頭側向女兒，臉上寫滿八卦。“我就說那個戴安娜不簡單。果然，嘴裏一句實話都沒有。”
江浸月擡頭看著眉飛色舞的江富梅，仿佛看見了一臉八卦的叢小慧。“出水芙蓉”，是金城有名的老牌洗浴中心。江浸月小的時候，還跟江富梅一起去過幾次呢。
還沒等江浸月回應，江富梅就繪聲繪色地覆述了今天的所見所聞。
原來，病愈的江富梅今天去蒸桑拿了。完了之後，她又來了個精油按摩。以往，都是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幫她按。江富梅總覺得，軟綿綿的沒勁透了，跟撓癢癢一樣。
今天，江富梅特意點了一個工齡超過十年的大姐。這個“蓉姐”果然不錯，力道和節奏全都恰到好處。江富梅太舒服了，感覺自己仿佛飛在了雲端。
按到一半的時候，江富梅的視頻電話突然響了。江富梅正舒坦得不行，哪有心思接電話。她十分勉強地伸出手臂，把一旁的手機舉了起來。
江富梅擡起眼皮，定睛一看。喲，居然是戴安娜。江富梅順手點開視頻通話，就把手機平放在了按摩枕的旁邊。江富梅一動不動地趴著，讓蓉姐繼續幫她推背。
“咦？”視頻成功接通後，戴安娜開始一驚一乍地發問。“梅姐，怎麽看不見你人呢？你的腦袋，怎麽變成電燈泡了？”
“精油開背呢，不方便視頻。”江富梅側過臉來，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話。“精油開背多土啊，下次帶你去做更高級的。”戴安娜癟了癟嘴，輕飄飄地丟出一句。
“精油開背還土呢？”江富梅一聽，不禁樂了。“不愧是把兒子送去雙語幼兒園的貴婦。話說你兒子在新學校還適應嗎？昨天芬姐還跟我說呢，她也想把孫子送去常春藤呢。”
“你可不知道，我們家威廉有多給我長臉。”談起兒子，戴安娜滔滔不絕。“常春藤不愧是貴族幼兒園，請了好多外教老師啊。我第一回送他去的時候，園長就誇我家威廉像個小王子呢。”
“你兒子長得，確實可愛。大眼睛忽閃忽閃的，隨你。”江富梅眼珠兒一轉，不動聲色地恭維著。“你還能跟外教交流呢，英語底子不錯啊。”
“哪裏哪裏，早就還給老師啦。”戴安娜撩了撩頭發，得意地笑出聲來。“是威廉他們班的輔導員跟我說的。輔導員還說了，我們家威廉的發音是最像倫敦腔的呢。”
戴安娜正自賣自誇呢，江富梅突然想起了什麽。“我早上刷朋友圈的時候，看到你發的減肥茶廣告了。怎麽，閑得發慌，開始搞微商了？”
“哎喲，小生意而已。芬姐喊我一起搞的，我也不是很懂呀。”戴安娜一手撐著下巴，一手捋著卷發。“她本來只說找我做代言人來著，誰知道談著談著就變成合夥人了。”
“你那麽苗條，還用喝減肥茶？哪裏產的，安不安全啊？”江富梅撐起身子，翻了個面。“不過別說，你還真挺上相的。猛地一看，我還以為是哪個大明星呢。”
“我沒試用，我不知道，都是芬姐拿的主意。反正投資她家的美容院，咱們可都分了不老少。”戴安娜順手拿起手邊的化妝鏡，一絲不茍地檢查著自己的妝容。“我可沒有當大老板的野心，我只想給自己掙點兒零花錢。”
江富梅憋住笑，接著試探。“看你這天天揮金如土的，你老公得是姓萬或者姓億吧？”“哪裏哪裏，我老公姓百。”戴安娜被誇得搖頭晃腦，整個人笑得花枝亂顫。“‘百元大鈔’的那個‘百’。”
“要我說，你老公得是姓‘萬’才對。”江富梅暗自琢磨了一下，又接著朗聲恭維。“不會是挖金礦起家的吧？”
“哪裏哪裏，就是一個開火鍋店的。”戴安娜已經樂開了花，話也越說越開。“原來在老家，好像是挖過礦。”
“喲，那指定挖的是金礦。”江富梅心中一驚，語氣誇張地捧場。“你老公，也是四川人？”戴安娜咯咯直樂，連連擺手。“不是不是，他……”
突然，戴安娜停頓了一下。然後，她緩了緩神，重新捏起嗓子。
“剛剛都是開玩笑的，我老公當然是金城本地人啊。火鍋店當然是為我而開的哇，我是四川人愛吃辣呀。”
“戴安娜，你可太謙虛啦。”江富梅皺起了眉頭，口中卻繼續恭維。“才兩個本命年的年紀，你就已經是‘豪門闊太’‘人生贏家’了。”
“我女兒就比你小個一兩歲，連個名牌包都不會背。有錢都不知道享受，真是沒什麽指望了。”說完，江富梅還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。
心花怒放的戴安娜，覺得時間差不多了。她正準備掛掉視頻，身後卻突然響起了一個中年男人的渾厚聲音。“安安，安娜……”然後，戴安娜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，就直接掛斷了電話。
一直在旁邊默默聽著的蓉姐，越聽那個聲音就越覺得耳熟。於是，她忍不住趁著推背的空檔兒，偷偷對著江富梅的手機屏幕瞅了幾眼。
聽完戴安娜的喋喋不休，蓉姐突然想起了一個名叫“安娜”的年輕女孩。早在五六年前，安娜曾和蓉姐一起在出水芙蓉洗浴中心共事過。
“以前有個叫安娜的小丫頭在這兒打過工，跟您閨蜜說話的聲音還挺像的。”等戴安娜掛了電話，蓉姐不緊不慢地開了口。“說來也巧，算算年紀，應該也是差不多大的。”
江富梅一聽這話，頓時來了精神。她摩都不按了，立刻坐起身來。“你剛才看見她的臉沒有，是不是同一個人？”蓉姐羞怯一笑，搖了搖頭。“就偷偷瞅了兩眼，妝太濃了，認不出來。”
江富梅趕緊拾起手機，翻開戴安娜的朋友圈。她沿著減肥茶的廣告往下一刷，全是戴安娜的炫富日常和九宮格自拍。
“時間太久了，我可不敢確定。”看著那些眼花繚亂大同小異的照片，蓉姐十分遲疑地搖了搖頭。“不過，之前那個女孩兒也叫安娜，名字倒是挺相近的。”
“那個安娜，是哪兒人？”江富梅坐直身體，洗耳恭聽。“五六年前，那不就是剛成年？”蓉姐整理著手中的物件，慢慢陷入了回憶。“安娜，是她的藝名。本名兒聽經理提過一次，好像叫什麽安安。”
“她老家，也是四川的。據她自己說，她是參加了汶川大地震的什麽災後重建項目才跑到金城來當‘交換生’了。”蓉姐皺起眉頭，閉上眼睛。“哎呀，我文化水平低，搞不明白。”
江富梅一聽，瞳孔都地震了。這不就是戴安娜說的那個災後扶助項目嗎？
江富梅一把抓住蓉姐的手，讓她別忙了，跟自己聊會兒天。穿著工作服的蓉姐，可不敢停下手裏的工作。她讓江富梅躺回去，自己再細細回憶。
江富梅乖乖趴下之後，扭過臉來繼續追問。“那個女孩兒，為什麽來這兒？大好的年紀，怎麽不去讀書？她沒參加高考嗎？”
蓉姐一聽這話，立刻笑了起來。“她之前吹牛，說自己是因為成績好才被當地政府指派過來的。結果啊，她連最簡單的算術都整不明白。賬算得，還不如我快。”
“她剛來那會兒，身材雖然挺好，氣質卻挺土的。還是來這兒以後，才跟其他女孩兒學了穿衣打扮。”蓉姐緩了一下，又接著回憶。“後來，她還下了血本兒去美發店燙了個大波浪。”
“她就去了一次，就跟那個燙頭的小夥子好上了。她過生日的時候，還跟我們炫耀她男朋友給她買的一盒高檔化妝品。可惜啊，那個小夥子一家都挺迷信的。他媽找人算了八字，說安娜克夫。”
“吹了也挺好，燙頭的男孩子能有什麽前途？”江富梅咧開嘴角，露出一個壞笑。“那安娜怎麽就不幹了呢？不會是又傍上膀大腰圓的大老板了吧？”
“你還真說對了。她才剛來差不多兩個月，就跟一個來泡澡的大老板搞上了。”蓉姐說完這話，驚得手上的工作都停了一下。“咦，這麽一算，她還是腳踩兩只船呢。”
江富梅的眼睛瞇成一條縫，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。“那個大老板，不可能沒有老婆吧？這是在外邊兒，又養了個小家啊。”蓉姐的手突然停了下來，獨自沈默了一會兒。
直到江富梅爬起身子死死地盯著她，蓉姐才再次開口講了一個悲慘的故事。“那個男的，雖然不是謝頂老頭兒，但是當時也差不多有四十歲了。”
“要說起來，這個安娜可真不是個善茬兒。聽說，她直接跑到人家家門口逼宮。那家的原配夫人，也是命苦。說是有心臟病，當場就給氣死了。這下可好，安娜自然就成功上位了。”
“安娜走的時候，肚子都五個月啦。”蓉姐說著，激動地對著自己的肚子比劃起來。“臨走前，她還給我和其他幾個小姐妹一人發了八百塊錢的大紅包，讓我們忘了她。”
“出手這麽大方，誰能忘得了她？”江富梅樂不可支，重新躺下。“那這就是說她從來也沒上過什麽大學啊，她這等於就是給自己找了個幹爹啊。”
江富梅聲情並茂地覆述，其他兩人更是聽得入神。滿滿一桌子的飯菜，都涼得差不多了。江富梅大膽地說出自己的推測，江浸月的心裏也是讚同七八分的。
這個戴安娜，既不是成都人，也沒有上過大學。當年，她可能真的是因為汶川大地震的災後重建扶助項目才來的金城。然後，她確實是嫁給了一個年紀相差很大的有錢人。
那麽，這個姓百的火鍋店老板，真的是金城本地人嗎？為什麽，他之前還挖過礦？江浸月靈光一現，突然想起了那天她在高三16班的走廊上見到的那個名叫“百西歸”的陰郁男生。
“百川東到海，何時覆西歸？”
難道，這個火鍋店老板就是“百東海”？怪不得那天，江浸月打趣百西歸的兄弟是不是叫“百何時”的時候，百西歸板著一張冷臉。原來，是個親媽被外室逼宮而死的可憐孩子。
不一會兒，江浸月又想起了那天醫院裏躺著的“平平”。她又是為什麽一直重覆著自己才是“安安”？眼前這個花枝招展的戴安娜，顯然是肚子裏沒有什麽墨水的。
戴安娜曾經說過，“平平”是在大地震中被石板砸傷了雙腿和腦袋。難道，“平平”才是真正的“安安”？那麽她們的媽媽，是在有意替冒名頂替的戴安娜隱瞞嗎？就為了那個傳說中的災後扶助項目？
江浸月這樣想著，背脊不禁滲出一陣冷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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